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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折、如非不文,无以惩凶(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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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以编笠掩人耳目的奇形瘦汉,正是昔日威震江湖的集恶三冥之一,人称狼首的“照蜮狼眼”聂冥途。

他在七玄会上大闹一场,末了趁乱掠走嵌有幽凝刀魄的小巧眉刀,扬长而去。按说以聂冥途与耿照的立场,无论如何谈不上友好,身为惨败的“平安符”阵营一员,当其出现在耿照面前时,连耿照都差点以为是自己白日发梦,不知怎地竟梦到了这名令人头疼的棘手人物。

“别急,老狼不是来找你拼命的。”

朱雀大宅后的暗巷,逆光佝立的枯瘦老人咧开血口,灰浓如腐的舌头旋搅着唾沫星子,将他极力显露的谄善之意,一把扫进了阴沟里。

“……有桩好买卖呀,小和尚。你有没兴趣听一听?”

回城以来,耿照并不经常落单。聂冥途能于此间稳稳堵上自己,肯定没少花了工夫。少年飞快扫过周遭,拜碧火真气的先天感应所赐,连灯笼照不进的僻黝角落亦未曾遗漏——

没有新鲜的血迹,遑论残肢断体。

看来聂冥途纯是监视,未对宅邸左近的潜行都诸女下手。耿照略微安心,放松的四肢百骸仍无一丝波澜,沉如古井映月,明明浑身都是破绽,瞧在聂冥途那双驰名天下的妖瞳里,却透着难以捉摸的危险;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怕是半点也不为过。

老人啧啧两声,饶富兴致地抚着下巴,眼中焕发着既狂热又抑制的异彩,就连开声之际,心中的天人交战似都未曾停过,即使下一霎眼突然翻脸出手、绝不肯放过眼前有趣的对手,耿照也不会太意外。

也因此,狼首的来意益发耐人寻味。

“我还未寻你,你倒先找上门来了。”少年淡然道:

“我不记得,我们有做买卖的交情。”

“你现下事业做大了,要有一盟之主的气量,过去的事也就过去啦,别这么计较。”聂冥途笑得不怀好意。“我有条线报,是关于祭血魔君的真面目,打算找个好买家,卖个好价钱……耿盟主可有兴趣否?”

耿照闻言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依萧老台丞言,在鬼先生背后操弄唆使、兜售所谓“平安符”者,即是那法号“行空”的僧人,该也是耿照曾两度遭遇的神秘灰袍客。萧谏纸对他卯上灰袍客的骇人经历极感兴趣,原因无他:多年来,纵以“龙蟠”之智,始终无法触及这名隐于幕后的大阴谋家,借自“姑射”的一切,无不透过中间人互通信息,稳稳地隔开双方,咫尺若天涯。

担任“中间人”角色的,正是“巫峡猿”祭血魔君。

能够揭穿祭血魔君的真面目,则阴谋家苦心孤诣构筑的壁垒坚城,便算塌了一爿,足以逆转胜负,转守为攻。

这实在是太过诱人的香饵。问题在于:提供线报的人到底能不能信任?

“我看这生意不能做。”少年垂落眼帘,微微一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能信,你说得什么、甚至说与不说,于我又有何分别?为不教你白跑一趟,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把帐清一清罢。”抬眸的瞬间,暗巷中蓦地一凝,仿佛连夏夜的流风、自灯笼里透出的燃烛气息……全都为之冻结,然而又抢在聂冥途反应之前尽复如常,荒唐得宛若一场迷梦。

回过神时,聂冥途才发现自己倒踩一步,几乎摆出应敌的架势,仿佛是两人在莲觉寺娑婆阁前遭遇的错置镜影,倒反得如此齐整,说不出的讽刺。

换作常人,此际要不是战、要不是逃,可惜聂冥途不是普通人。他有着“偏向虎山行”的戏谑与疯狂,越是不可能的目标,越能激起狼首的兴致,譬如在对方的宣战布告之前,说服他考虑合作。

“小和尚,你这样鸡肠小肚的,老狼很失望呐,我都差点推举你当盟主了。”老人妖异的黄绿双眸滴溜溜地一转,叠手笑道:“这样罢,瞧在咱们过去忒好,先送你两把葱罢。瞧你府上的小丫头,这几日老往雷门鹤处跑,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是说那丫头的屁股还真不错,浑圆结实,肉呼呼的……啧啧。”

耿照知他说的是绮鸳。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聂冥途说起少女的臀股时,露出的非是淫邪猥琐的表情,舔舌眯眼的陶醉模样,活脱脱是个“馋”字。潜行都的跟踪之术冠绝天下,但也仅是以常人的标准来说;聂冥途半生混迹兽群,行止无异于野兽,绮鸳等妙龄少女在他眼里,就是一块块甘美酥脂,吞吃落腹怕还用不上爪牙。

如此露骨的裹胁,耿照岂听不出?不收这把“葱”,回头折损的怕不止一二名潜行都而已。自聂冥途上门,他已有防范,只不欲将焦点集中于此,以免增加“预防措施”的困扰,淡然回道:

“别以为分文不取,旁人便要照单全收。能拿出什么雷门鹤的痛脚罩门,决定了你明天还能不能瞧见日头。莫白费了我的好奇与兴致。”

“……再加上‘本座’之类的自称,你都能率众杀上七大派啦。这种说话的口气是谁教你的?是蚔狩云,还是薛百螣?”聂冥途兴致盎然地一挑眉:“原来,耿盟主想杀我啊,不错不错。没事杀几个人玩,总算有点头儿的样子了。”

耿照摇头。

“我不会杀你。拿你下狱,同样见不了日头。若所犯当诛,自有官衙动手,毋须我来。”

聂冥途微怔,蓦地“噗哧”一声,抱腹狂笑,若非耿照气势凝肃,随意一站,直如渊渟岳峙,令他绝难无视,早笑得前仰后俯,满地打跌。“哎唷我的天!怎会有你这么个宝贝?‘自有官衙动手’……哈哈哈!”怪声怪调地学耿照说话,一会儿又指着他大笑,仿佛少年的脸上开了朵大红花。

耿照静静瞧着,不发一语,既不生气,也无辩解,直到聂冥途再挤不出一丝刺耳枭唳,才干巴巴地收了笑声。

再可笑的事,落在无比认真之人手里,总能让人笑不出来。这个道理狼首还是明白的。

“雷门鹤的罩门,便是他的来历。”欲以气势扳回一城,聂冥途以拇指擦刮棘刺般的青碜下颔,眯眼狞笑。“盟主……听过‘十五飞虎’没有?”

关于“十五飞虎”的一切,是他从显义口里拷掠而来。

在那个清算总帐的无月之夜里,显义——或许该说是“黑虎”鲜于霸海——在苦刑与恐惧的双重压迫下,供出了他与雷门鹤多年来的各种勾当。

虽然无论他说了什么,痛苦与惊怖总能超越他失控的想像力、以骇人的幅度持续堆叠,但在断气之前,他毕竟为聂冥途提供了相当丰富的材料;戈卓、猱猿等人的行踪来历,亦由此出。

雷门鹤是谨小慎微的脾性,可惜多年的养尊处优,使昔年赤尖山首席战将“黑虎”鲜于霸海摇身一变,成了脑满肠肥、贪生怕死的花花和尚,义气全失,将百劫余生的结义弟兄们,一股脑儿供了出来。

直到再也吐不出新鲜的,同样的信息开始反覆出现时,聂冥途才剥夺了他言语的能力——当然,离死还有好长一段。

这把“葱”乍听匪夷所思,耿照却知显义与雷门鹤的关系,而这一点聂冥途无从知悉。受惠于这份“前订”,终使雷门鹤溃不成军,所有底牌在典卫大人跟前形同虚设,耿照不但于七大派中再下一城,更得支配秋水亭南宫损的额外收获,不可谓不丰。

聂冥途显对情报极具信心,面对不言不语的耿照,迳将桌顶的四盆大肉吃了个清光,枯瘦的指爪随意往衣摆一揩,也不管对方听是不听,边以骨甲剔牙,好整以暇道:

“当日出得冷炉谷,老狼沿途追击祭血魔君,那孙子逃啊逃的,最终居然躲进了……嘿嘿,你决计想不到——”

“且慢。”耿照竖起手掌,打断了老人的谈兴。

“我仍是不能信你,你说得再多,终究是白饶。”

聂冥途神色一冷,斜乜着他哼笑道:“小和尚,不带这样的罢?老狼的情报要不真,雷门鹤早坑死你了,教你来同老子耀武扬威!你从前挺实诚的一个人,哪学得这般混赖?”

耿照敛眸拂袖,一派云淡风清。

“要说也行啊,不如从‘平安符’说起罢,我有兴趣听。”

狼首哈的一声,眸中却无笑意。

“小和尚,挑三拣四的,莫不是想打架?老狼好声好气,可不是怕了你。”

耿照怡然道:“狼首来掀祭血魔君的底,无非是在他手底下吃了亏,掂量掂量讨回的代价太大,不如祸水东引,借力使力。出力的既是我,挑三拣四,岂非理所当然?

“狼首不妨站在我的立场想,谁知你不是同魔君串通一气,欲来赚我?十五飞虎的情报再珍贵,到底是旁人事,卖则卖矣。你不拣紧要的说,这般线报再来个几百条,我始终不能信。要说这些,不如打一架。”

聂冥途黄绿眸中迸出异芒,险恶的狞光盯着耿照,片刻露出笑容,哼道:“敢情这盟主真做得啊,你不止脑筋长进、口舌灵便,没准都长高了。人人都来做他妈几天盟主,还炼大还丹干什么?”

他对任一阵营皆无忠诚可言,如非功力不及,不定连灰衣人也要成其猎物;离伙便离伙了,何须理由?未等耿照催迫,满不在乎地耸肩,嘿嘿笑道:

“老狼在莲觉寺蹲了几十年,拜盟主所赐,好不容易下得山来,想找故人叙叙旧,索性扮作和尚模样,向慕容柔扯了通鬼话,看能不能钓出人来。岂料点子没见着,卖平安符的倒来啦。

“他给了我几样好处,让我给他办点事,老狼掂量着不算太亏,有些还挺好玩的,便一口答应下来。”两手一摊,涎着脸的狰狞笑意无赖已极,分明知道这段话掐头去尾的,连个姓字也无,听得懂才有鬼了。

耿照却没甚反应,微一思索,扳着指头细数:“在三乘论法上假冒法琛,抽去九转莲台的机关础石;大闹七玄大会,令鬼先生功败垂成;与祭血魔君合谋,赚我入壳……还漏了哪一件?”

“最后一件真没有。”狼首目光诚挚:

“你看看我,我就是个风一般的老男子,半条腿都进棺材里,只想活得逍遥自在。谁要弄了我,我不趁早弄回来,赶明儿万一死了,岂非冤甚?我是衷心希望盟主能弄死那孙子,天下太平,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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