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哭声(1/ 2)
城南。
一处破旧的拱桥。
过了这座桥再往南去,一直走就是楚州了。
楚州是个人杰地灵的州府,文人才子出了不下数十位,大山大水更是无数,恰巧青城的富人多,经常坐着马车就往楚州去巡游了。
有些商贩脑子灵活,收集了楚州的特产用车拉到青城来贩卖,往往能卖得一点儿不剩。而青城跟楚州不过区区百十里,闲暇时青城百姓也常有去楚州串亲戚的。而必经之地,便是这座拱桥了。
毕竟这拱桥有了年月,数不清的车轱辘从这里碾过,栏杆已是荡然无存,青砖已经残缺,桥面高低不平,每当有马车经过的时候,都能荡起一层土。
当年初建成时,也够两辆马车齐头并进,如今虽残破,昔年的辉煌还是能从它的骨架上看出一两分。
拱桥下面是条蜿蜒的河,这个季节河水不深,只是混浊的很,整条河呈土黄色,时不时冒出一堆泡泡,里面大概是没有鱼虾的。
水面上偶尔漂过一个破竹篮,或是一块旧毡布,腐朽的木头从河里漂过,有时候是一截子带树根的木桩,仔细看,木桩上还挂着一只死去的猫,毛皮已经腐烂脱落了,眼睛也不知道被什么掏空了,只剩下两个黑窟窿。
河两岸绿油油的,皆是蒿草,长的半人多高,最高的地方,足足淹没一个成年男子的头顶。夏日里的知了飞到这里褪了壳,如今知了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几十上百个蝉蜕挂在蒿草上随风摆动,偶尔互相摩擦,发出“哗哗”的声音。
这座拱桥下面,有个幽深的桥洞,少说离地面有两米多。
车夫收了缰绳,马车稳稳的停在了河岸边。
相遂宁下了车,朝那个桥洞看了一眼。
桥洞里本来有谈话声,还有水开了的“呼噜呼噜”的声音,细看时,有一丝烟从桥洞里钻了出来,像一条会变形的蛇一样,钻过绿油油的蒿草,直接冲往半空,越变越淡,只留一股子烧柴的烟火味。
或许是听到岸上有马嘶鸣,桥洞里的说话声突然就没了,甚至水开的声音也没了,烟也少了。
如果没有记错,这就是城南的那个桥洞了,那天抱孩子乞讨的女人应该就蜗居在这里。
“姑娘,小心脚下,这河岸有个陡坡,小心滑。”明珠关切地扶着相遂宁的胳膊。
陡坡,是了,挨着拱桥的地方分明有几级土台阶,台阶一直通往桥洞去了,台阶很浅,掩映在蒿草里几乎不易察觉。
桥洞果然是有人居住的。
有个小小的脑袋从桥洞里探了出来,很快,一只沾灰的大手把他揪了回去。
又过一会儿,有个女人微微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她就扒开蒿草迎了出来:“不用怕,不用怕,是咱们的恩人来了。”
话音一落,桥洞里就七七八八探出好几个脑袋,跟饥饿的小鸟等喂食一样。
女人面色好了一些,头发也洗过了,她拘谨地请相遂宁到桥洞里去坐坐:“姑娘既然来了,不请姑娘进去坐坐,实在不安。可桥洞里脏乱,姑娘这样神仙一样的人儿,进去实在委屈了。”
女人有些自卑地揉着衣角。
“我也正想去桥洞看看,不知你们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今儿我那些老乡还有我男人偷偷去庙里领施舍了,桥洞里就几个妇人并三四个孩子,她们听说有位好心的姑娘给了我们银子,都想当面感谢姑娘呢。”
“那我进去坐坐。”
“姑娘当心脚下,我在前面给姑娘引路。”女人欢喜地走上台阶,时不时的还要回头,关切地盯着相遂宁。
明珠有些担心。
她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这些腌臜地方会有什么,她清楚的很。
可还没张口,相遂宁就冲她摇摇头。
下到河堤,才发现蒿草几乎堵住洞口。
因为蒿草的缘故,白天洞里的光线也不甚明亮,隐隐约约能看到七八个人排队坐在草席上,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的,围着草席乱爬,爬得一身土。
桥洞的另一头,同样是杂草丛生,草色掩映洞口,风灌进来有“呜呜呜”的声音,像是小孩子在夜哭。
洞里陈设很简单,除了几张草席,便是看不出颜色的毯子,洗了几件衣裳用竹竿撑着,也并不敢晾晒在外面,估计是怕路人看见。
一口大锅用三块大石架着,另外小些的石头上,放着一个乌黑的茶壶,茶壶被一块破布盖住一半,茶壶下烧得柴草,像是刚被冷水泼过。
大约是她们在洞里察觉到有人来,生怕被发现,所以情急之下浇灭了柴火。
为了生存,她们已经苟且至此了。
洞中没有饭桌,墙角摆放几个粗瓷大碗,蚊子在锅上,碗里,还有孩子身上栖息,密密麻麻。
好在一个柳木筐子里,盖着一筐子馒头跟咸菜。虽然没有油水,尚可充饥。
自然,他们逃难而来,衣裳首饰几乎没有,这里的妇人,多数折一根树枝当簪子别在脑后。
一应箱笼也是没有的。当初急着逃难出来,最初是雇了马车拉东西的,后来雇不起马车,全靠人的脚力,就只能把一些琐碎的扔掉,后来人饿得摇摆,更顾不得身外之物了。
女人想给相遂宁倒碗水,端碗一瞧,碗底都是绿头苍蝇。
女人有些难为情。
“我不渴,你不必忙的。”相遂宁笑了笑。
女人也尴尬的笑了。
她的孩子哭了,从草席上爬起来,女人一手拎起孩子抱在怀中,一面拍着哄他,一面给他喂奶。
看她强壮的很,似乎身体也没什么毛病。
谨慎起见,相遂宁还是问她:“最近可还好吗?”
“好,好,这里虽脏些,乱些,可上回姑娘公子给的银子还多有剩余,我们时常能买些东西吃,孩子们也不挨饿了。”
这样很好。
自己可以买些吃的,风声紧的时候,少去乞讨,就不会被衙役们揪住。
“孩子们有吃的,夜里就不再闹了,以前吃不饱,半夜三更总找奶水。”
才说了几句话,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竖。
接着便见黑乎乎长尾巴的东西从脚下穿过,女人十分熟练地踢过去,那东西就被踢得远远的。
是老鼠。
一眼望去,少数有七八十来只,悠然自得地桥洞里钻来钻去,又跳进粗瓷碗中蹦跶了一回,就好像,它们才是这洞中的主人。
老鼠的眼睛又小又亮,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心里发毛。
“姑娘肯定吓坏了吧,我们这里条件差,让姑娘见笑了。”女人奶完孩子,拿出一根棍子驱赶老鼠。
老鼠落荒而逃,“叽叽叽”叫着就钻另一头的蒿丛里去了。
“姑娘来找我,是有事吧?”女人仰脸问,她的颧骨很高,眼睛里比前些天多了一些神彩。
“你们要当心自己的安全,不要被衙役捉去了。”
“姑娘说的极是,都是有钱人家施舍了,我们才派老乡去领些,其它时间不敢跑乱的。姑娘有所不知,青城管制的越发严格了,不管大的小的,只要是流民,逮住就送到城外去,饿死渴死都不管的,就这两天,以前跟我们一块乞讨的老伯也不见了,想来是被逮走了。”女人叹了口气:“这样下去,青城的流民越来越少了。”
但愿长州,落城,安州这附近的几个州府能快些好起来,避免百姓流离失所,无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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