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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狼吞(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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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阴冷已极,回旋着在细碎的沙砾上刮过,发出寒水撞击石缝罅隙的呜咽声。

今天是十五之夜,一轮明月在厚厚的云翳中躲躲藏藏,久久不肯露面。仰着脖子望天的金香玉终于失望地垂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明亮的眸子也随之黯淡下来。

四年前的这一天,是她拜堂成亲的好日子,新郎官是比她大两岁的同门师兄卓天雄,也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那一天很热闹,亲朋好友济济一堂,人人都称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卓天雄不但人长得帅气,在九个师兄弟中也是武功最高的一个。他已得到岳父金满堂的真传,一套“霹雳紫金刀”使将开来,真的会紫光流窜、雷声隐隐,天降霹雳一般。

从成亲的那一天起,卓天雄这个名字就传遍了整个西北武林。在洛阳城里,谁不知道金老爷子是福王爷的第一爱将?谁不知道金老爷子只有金香玉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傻子都猜得到,这个卓天雄将来是要接金老爷子班的。

卓天雄也没让大家失望,押了两趟短途的镖,没出半点差错,直到三年前福王爷交代下差事,运一批私货去吐鲁番。

那时金香玉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本意不想让他去的。最后卓天雄还是去了。金老爷子已经五十三岁,他要顺利接班,当上金马镖局的总镖头,这是一次十分难得的历练机会。

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金香玉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十月的夜晚,那个晚上也是十五,离丈夫出门已经二十一天了,窗外很黑,乌云低低地压着,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她独自坐在闺房里,缝制卓天雄最喜爱的带红边的紫箭衣。穿上这件衣服,玉树临风的丈夫就会显得更加帅气。

忽然“噗”的一声轻响,灯火爆灭了。她正要起身去重新点火,无边的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某个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玉儿……玉儿……我对不起你……”

金香玉顿时双腿发软,一下跌在地上。这是卓天雄的声音,极为低沉,仿佛沿着地面匍匐而来;又极为飘渺,仿佛一枚随风飞舞的落叶,从云层的尽头飘落下来。她在黑暗中死死地睁大着眼睛,却感觉到心里有样东西扑腾着翅膀,瞬间飞走消失了。

“在想什么,公主殿下?”方学渐挽着龙红灵的手臂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十分可恶。

金香玉抬起头来,犀利的目光从他的面孔移到龙红灵的胸口,停了一下,又移到在前面带路的维吾尔小伙子的身上,撇了撇嘴巴,道:“贝鲁,你带这两个人来干什么?”

贝鲁右臂一扬,向她行了一礼,恭敬地道:“我奉阿托尔将军的命令,请方先生过去赴宴。”

方学渐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吃顿饭嘛,不如一起走?”

金香玉横他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外面冷风如刀,帐内却灯火辉煌、温暖如春。猩红色的波斯地毯、八支粗如小腿的牛油火炬、整齐排列的古案和羊毛绒坐垫,让这个高大的帐篷看上去像极了一座简易的宫殿。

方学渐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快速地扫了一遍,除了上首正位的阿托尔,帐篷里还坐了另外七个男女。西首的四张矮几后面,分别坐着柳轻烟、黛菲亚、金香玉和一位五十多岁的青衣老者。

柳轻烟和黛菲亚的脸上都挂着一方半透明的黑色丝巾,只露了双眼睛出来。方学渐不禁大为失望。

青衣老者整个一骨架子,瘦得好像山窝子里熬过一冬风霜的竹子,凸出的颧骨给人一种坚硬的感觉。太阳穴高高鼓起,一双鹰眼转动之际精光灼灼,又是一个内外兼修的高手。

东面也是四张矮几,三条形貌剽悍的西域大汉坐在前面,昂首挺胸,坐姿端正,一看就是久经战场的军人。末尾的一张空着,自然是留给他和龙红灵的。和主人见过礼,两人赶紧坐了下来。

白杨木的几案上摆着三样时鲜水果,鲜艳夺目的柿子、皮脆肉厚的红枣和切成长条型的半个蜜瓜,刚用清水洗过,看上去十分诱人。一大盘白切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用椒盐蘸着吃,滋味绝佳。

经过简单的介绍,方学渐知道了这三个西域大汉分别叫拉克申、嘎尔迪和伊勒德,是这支骆驼队伍的三名百夫长。青衣老者名叫马行空,是金马镖局的副总镖头,也是金香玉的亲舅舅。

阿托尔微笑着举起面前紫罗兰花纹的银杯,用生硬的汉语道:“相逢就是有缘,我们能在茫茫的大漠相聚更是缘上加缘。汉人有这样一句谚语,朋友贵在相知,尊贵的客人们,请饮下这一杯薄酒,你们以后就是我阿托尔的朋友了。”

龙红灵不擅长饮酒,只浅浅抿了一口,剩余的由方学渐代劳了。这是上好的陇西青稞酒,色泽淡青,浓香扑鼻。按规矩,男士一饮而尽,女士啜饮一半。两个兵丁上来,给各人的杯子重新加满酒浆。

帐篷外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羊肉汤和手抓饭的香气四下飘溢。一位多情的小伙子弹起了心爱的马头琴,洪亮的颤音夹在鼎沸的人声中,依旧清晰可辨。

酒过三巡,阿托尔招呼大家自便。他拈起一颗红枣,却没有往嘴巴里塞,一对深褐色的眸子停在方学渐的脸上,突然开口道:“听说方先生这次来西域,是为了寻找红泪雪莲?”

“有什么不对吗?”方学渐咬了一口蜜瓜,赞道,“这瓜真甜。”

阿托尔把红枣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噗”地吐出枣核,微笑着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根本没有这种雪莲,给你开药方的那个医生是骗子。”

方学渐被袁紫衣暗算,掉下三百丈高的神女峰,双腿神经麻痹。秦凌霜给他针灸治伤的时候,曾无意间提起“红泪雪莲”,据说能根治百病、药到病除。

“天山这么大,将军为什么断定没有红泪雪莲?”他把目光投到柳轻烟的脸上。秦凌霜既然知道“红泪雪莲”,这位弹琴高手多半也知道,说不定那瓶疗效独特的“天山雪莲丸”,里面就有“红泪雪莲”的成分。

两人目光相触,方学渐心头突地一跳,急忙避开去,拿眼角一瞟,柳轻烟若无其事地端起银杯,左手撩开黑纱的一角,粉红的樱唇微微一张,小饮了一口。

阿托尔哈哈大笑,道:“在亦力把里,从八岁大的孩子到八十岁的老丈,谁不知道红泪雪莲只是一个传说。”那三个百夫长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传说?”

“一个很古老也很美丽的传说,”阿托尔微笑着抬起头来,“贝鲁,你的嘴巴还算伶俐,给大家讲一下这个传说。”

贝鲁“嗳”了一声,捧着酒罐子讲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吐鲁番国王有一个独生女儿。公主貌美如花,聪明善良,国王视之为掌上明珠。有一年夏天,公主进山打猎,遇见一位英俊威武的小伙子,两人一见钟情,倾心相爱。

青年向国王求亲,国王提出苛刻的条件刁难他,让他一日之内到天山绝顶采回两朵雪莲花。峰高坡陡,险象环生,为了获取幸福的爱情,青年毅然向天山绝顶攀去。

他在一个陡峭的悬崖上发现了两朵娇艳无比的雪莲,青年大喜过望,赶紧向上爬去,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他的右脚突然一滑,失足掉下了悬崖。

公主听到了噩耗,痛不欲生,立即赶到悬崖前,对着两朵雪莲花哭了一天一夜。哭到后来,泪水全成了红色,一颗颗地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的斑斑血泪。公主哭瞎了眼睛,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纵身跳下了悬崖。

第二年的春天,在公主哭过的地方长出了两朵海碗般大的奇花,晶莹如玉的花瓣上生着许多红点,就像公主洒在雪地上的斑斑血泪。这件奇事越传越广,人们为了纪念这段伟大的爱情,就把这两朵奇花命名为“红泪雪莲”。

贝鲁叹了口气,最后说道:“这个故事在亦力把里被一代代地传了下来,可是红泪雪莲到底长着什么模样,到现在还没人亲眼见过。”

方学渐暗骂这个青年脑子不开窍,不就天山雪莲嘛,到街上买两朵就行了,何必真的爬到天山绝顶去采?这不,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死了不打紧,还害得年轻漂亮的公主跳崖,公主的肚子里说不定有了小宝宝,那就更加罪大恶极了。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个“红泪雪莲”的故事分明是讲给自己听的,西域人和金马镖局分明不相信自己去西域是为了购买“红泪雪莲”,他们在怀疑自己。

金满堂三年前走镖失踪,至今音信杳无,不管是福王爷还是收货方,都会想方设法地追查原因。自己这样鬼鬼祟祟地跟着,也难怪他们要起疑。方学渐心弦一紧,这才知道今晚摆的是鸿门宴。

他抬起头来,突然发现金香玉的眼圈红红的,一副洵然欲泣的样子,心中一喜,挤出一个关切倍至的笑容,温言道:“金女侠,有什么伤心事,惹得你想哭呢?”

金香玉扭过脖子,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回头道:“我会有什么伤心事?我正开心着呢?”

“你不哭,为什么整个眼圈红红的?”龙红灵睁大了眼睛盯着她,“还有,你刚才为什么要扭过头去擦眼睛?”

金香玉霍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姑奶奶哭没哭关你屁事,要管,先管好你的男人吧,小心他在外面偷女人!”

龙红灵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伸手拉住方学渐的胳膊,甜蜜地一笑道:“他才不会在外面偷女人呢!”

“不会?”金香玉大喝一声,激动得连两颗眼珠子都突出来了,指着柳轻烟和黛菲亚道,“要不是阿托尔将军出价更高,这两个女人早就被你男人用五万两银子买下来了!”

方学渐吓得脸都肿了。他原本只想借机转移众人的视线,哪料想金香玉把自己的老底捅了出来。

龙红灵满面通红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耳朵,叫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方学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谄笑道:“灵儿,这…哪跟哪啊,半个多月来,你和我什么时候分开过一步,听我的话,坐下来消消气,别跟她一般见识。”

旁观众人脸露微笑,好整以暇地观看好戏。

“方先生,洛阳百花节上,你的豪迈和大方让全城十八家妓院的姑娘们倾倒一地啊,怎么,现在老婆在身边,阳痿了?不敢承认了?”金香玉显然很会把握时机,这一桶火油浇下去,方学渐不死也要掉一层皮了。

龙红灵伸腿就在他的肩膀上踢了两脚,呜咽着骂道:“方学渐,你连妓女都要,你这个不要脸的,呜呜,你是天下第一负心薄幸不识好歹的大无赖,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边哭边骂,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方学渐被她踹翻在地,羞得面红耳赤,爬起来说了句得罪,匆匆出了帐篷,四下一望,只见左边第二个帐篷门口紫光一闪,依稀是龙红灵今天穿的紫貂皮大衣。

他心中一喜,快步跑了过去,来到门口,喊了声“灵儿”,撩开布帘踏步进去,忽然间闻到一股淡淡的女子香,依稀有些印象,却又绝非龙红灵身上那种又甜又软的幽香。

他心下一怔,黑暗中突然有人伸手抓来。这一抓无声无息,快捷无伦,等到惊觉不妙,三根冷冰冰的手指已触及咽喉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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