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钟山风雨起苍黄(1/ 2)
在回北京的列车上,萧穗子虽然仍然和刘峰坐在一起,所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
萧穗子仍然在後怕,如果不是刘峰在那天晚上急忙忙跑回来,告诉她中央发生的重大变故,她後面将会如约赶赴林家湾一号大院,那麽等待她和她家庭的可想而知,将会是无止境的审查和批判,甚至说是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刘峰对於林副主席的叛逃,是既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就如在他所看的《五七一工程纪要》中所提到的:「从几十年的历史看,究竟有哪一个人开始被他捧起来的人,不被到後来不曾被判处政治上死刑?」从高岗到彭德怀,再到刘少奇、邓小平,现在轮到他林彪了,下一个会是谁?是他的老婆还是侄子?刘峰对於这种宫廷政治斗争其实并不感兴趣,他只是觉得这样搞下去,中国还有希望吗?
萧穗子对刘峰轻声地说了一句:「刘峰,谢谢你。」
「这有什麽好谢的。举手之劳而已。」刘峰这样说,紧紧搂住了她,这次萧穗子没有挣脱,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萧穗子知道,这可不是举手之劳,虽然不知道刘峰从何种途径得知这一重大消息(林彪出逃的消息可算是国际丑闻,直到1973年周总理才正式宣布,在此之前普通的中国人甚至於无从得知永远健康的林副主席为何销声匿迹),但他这麽做是很容易引火烧身的。
车厢内传来一阵激烈的骂声:「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赶紧给老子滚。」
原来是某个逃票的被捉了个现形。刘峰虽然是个「活雷锋」,但对此也腻歪了,萧穗子却有些惊奇:「远新?!」
那个逃票的一转脸,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长相倒是白白净净的。据萧穗子和他的对话,刘峰明白了这人是萧穗子家邻居的儿子,从小一块玩到大,姓庞。这家邻居有个亲戚,按辈分庞远新是他的侄子。本来在中央当很大的官,光没沾多少,後来被打倒,倒连累了这家。据远新描述,本来他是被下放到南方的某个农村劳改,吃不了苦,被村里的人当作二流子,一气之下逃回了北京。没想到北京的人更狠,要把他当作少年犯给关进去,索性就到处流浪,沿着大江南北讨饭,吃尽了苦,尝试了世间百态。
「姐也帮不了你多少,这里有点粮票,你拿着。你还是回农村插队吧,找个机会参军或者进工厂,日子就好过多了。」萧穗子很同情这个儿时的玩伴。
「姐、姐夫,你们都是好人,不像外面的人,都是狼心狗肺。」少年还仇视地盯了一眼车厢里的其他人。
听到少年这麽称呼刘峰,萧穗子有些脸红,竟也没有反驳。
刘峰却没注意这些,他皱了皱了眉,只是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对於陌生人也充满了莫名的仇视,看来文革对人格的扭曲才是最恐怖的。
回到文工团,他们向政委打报告,事先商量好了,关於北京发生的事,他们只字未提。政委可能也只是认为萧穗子没有被「太子」选上,语气上也只是表示出了一丝惋惜,并没有询问太多。
「刘峰,过段时间团里要跟野战部队去拉练,你不是练过口风琴吗?到时候露一手。对了,这里还有封信顺便帮我寄出去,记得用军邮。」出门的时候,政委这样嘱咐刘峰。
军区拉练内容包括:徒步行军、实弹演练和汇报演出,这几项刘峰都拿得出手,但对於团里其他人而言,光是徒步行军一项,就要了好些人老命。在这些项目之中,刘峰最喜欢实弹演练,因为他觉得这一项最能提高部队的战斗力,可惜现在讲究的是红而不专,别说文工团员,就是野战部队的射击水平,他也不敢恭维。刘峰的射击水平在军区文工团是个特例,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在他手里,靶芯就像是有磁力一般。在军区,除了「活雷锋」,他还有一个外号「百步穿杨」,曾经军区想把他借调过去,硬是被团里给顶住了。
可惜总有人不服输,每次拉练,郝淑雯总是喜欢找刘峰比试比试。其实郝淑雯的射击水平整体来说也不赖,毕竟她父亲以前也是部队首长,後来才调到中央,郝淑雯算是在靶场里泡大的,用她的话说,她打过的子弹比刘峰吃过的盐还多。如果比试的结果刘峰输了还罢,如果赢了她就会一直纠缠下去,搞得刘峰每次都得让着她。萧穗子每次都说郝淑雯的干部习气要改,她都会拿出自己的打江山理论,就差没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之类的话。对於郝淑雯,其实刘峰是不反感的,他一直认为郝淑雯是个好人,只是家里父母有些惯着她,从小到大又没吃过什麽苦,所有有些大小姐脾气也是正常的。
何小萍从小到大就没摸过枪,只好站在一旁看别人打,刘峰决定去教教她。
刘峰来到何小萍身边,一边轻轻地握住小萍拿枪的手,一边说:「肩膀下沈,手臂端平,用手的夹力握紧枪,先不急着射击,咱们先练瞄准。」
这是一个很淳朴的女孩,脖子纤细,肩膀薄薄的,单薄的的确良军服更显出了她身体的瘦弱。此刻倒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对方单单薄薄的身体上却挺立着丰满的乳房。他一时很难想象这个单薄的女孩何以有如此隆起的乳房。短袖衬衫外面的手臂有些纤细,甚至显示有些细瘦,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不过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很善良,可是善良有什麽用?他听说了何小萍因为偷穿林丁丁军装被羞辱的事。偷军装算什麽大不了的,值得被这样羞辱?还不是因为何小萍无依无靠,换作郝淑雯,人家还巴不得她来偷呢?跟别人不一样,林丁丁她们留的都是直长发,这个女孩子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双长辫。这个女孩此刻让他联想到《红楼梦》的里香菱这个女孩此刻让他想到一本很薄的教科书。教科书很新,纸张却干燥松软,顺手一翻,毛毛地、轻飘飘地就过去了。而经过这一翻,它也便蓬松变形,失去了新书的平整,放在那里显得单调而乏味。他的目光不由得从对方领口露出的锁骨凸起的脖颈处下移,又瞄了一眼湿衬衫下隆起的乳房,感觉了一下那里具有的意思,便转开目光,检讨了自己心中的邪恶,决定说几句比较关心的话。
——辛克《芙蓉国》
刘峰说:「听说她们欺负你了。」
何小萍说:「没。」
刘峰说:「文工团里面也挺复杂的,你要注意处理好人际关系。」
何小萍又说:「是。」
刘峰低声问:「你觉得政委徐甘前这个人怎麽样?」
何小萍似乎有些吃惊,因为团里的人从来不会直呼政委的姓名,她回答道:「政委挺和蔼可亲的,对我从来不摆官架子。」
刘峰一下子显得面色严厉,说:「那是个野心家,她对女团员心怀不轨,你要警惕!」
何小萍:「啊,真的吗?那怎麽办?我本来对政委印象还不错呢。」何小萍丝毫不怀疑刘峰对政委的判断。
刘峰面色缓和起来:「你平时多注意,不要跟政委单独呆在一起就好。流氓无产者长不了。」两个人一时都沈默起来。
何小萍很认真地按照刘峰的指示练习射击。林丁丁看见之後,心里面突然就像紮进了一根刺。也许长相给了她自信,她信步来到刘峰身边:「刘峰,你到那边教我打枪怎麽样?我怎麽也打不中靶心。」
刘峰有些为难:「我现在在教何小萍,她新来的,以前教你你又都忘了,等等吧,你先自己练着。」
林丁丁沈默了片刻,也没有再做过多的纠缠,就走了回去。
刘峰心里感觉有些不过意不去,或者因为何小萍的原因他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怀,当然这种情怀还不能对何小萍倾诉。趁着汇报演出的间隙,他把林丁丁带到了草垛後面的角落里。
「你找我干嘛?」
「你猜。」刘峰很罕见地说了句俏皮话。
「有话快说,我等会还要上台。」林丁丁有些不而烦。
「我给你弄了橘子罐头,白天没机会给你,尝尝。」
听到这里,林丁丁的眉头才有些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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