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4（1/ 2）
“你知道什么！”阎王怒斥道，说到最后，却被龙炎微微抬手打断。
龙炎垂下眼眸，似是在竭力平息着心中的某种情绪，良久无言。
“所以，你杀了那男人，就是为了给我找不痛快？”不知这样怪异的沉默维持了多久，龙炎才开口，慢慢说道。
“没错！你不就是贪图夏侯府的权势名声么？我倒要看看，如今死了人的夏侯府，还能有何名声可言！”扶风冷哼一声：“这世间男子，果真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枉费当年千魂鬼姬这般相信于你，不惜百年沉沦也要护你周全！”
千魂……
龙炎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慢慢勾勒出那个已然被他深深嵌于心底的影子。
素衣墨发的女子，孑然立于一片火红的彼岸花海之间，慵懒回头，明眸璀璨如星。
她曾经是，那般绝代风华，高贵无双的女子啊！却偏偏在这三生之中，克尽周遭亲人，为奴为婢乃至于不得好死。
她有什么错，他，又有什么错？
想到这里，龙炎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身体微微颤抖着，无数曾经就这般不经意的闯入他的脑海之中，令他一时之间，竟是全然无所适从了。
恍然间，耳边传来那熟悉又陌生的，清冷的声音。那是她最后留与他的传音，最终，却只能化作眼泪，落在他手心里，悄然消失。
“以吾之命魂，换君之骨血。百年轮回，不过一瞬尔。然，得与君同舟，相知相惜，更约三生石畔，红线相缠，吾纵魂锁忘川之间，亦无憾矣。”
渐渐分明的记忆之中，那个一向清冷的少女浅浅漾开笑容，那一瞬，忘川河畔，彼岸花间，竟仿佛只余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最终的最终，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抹素白衣襟翩然落入忘川河中，命魂所到之处，万鬼敬服。
曾经的痴缠爱恋，耳鬓厮磨，在这一跃之中，尽数化为乌有。
从此后，他与她，便只能隔着这一条深深的忘川河，眼看着无数魂灵走上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之后呆滞麻木地走向他们的轮回之境。
“你又知道什么！”想到她跃下忘川之时那决绝的身影，龙炎心中便是一阵撕扯般的疼痛：“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千魂她跃入忘川之后，是如何保下一魂不灭的？”
“你知不知道，我找她找了多久？”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会这样无端的指责我，说我忘了她，娶了别人，你知不知道，我简直受够了！那些无聊的宴会，可望而不可得的痛，你从未真正为我想一想，又如何觍颜说起，我已忘记了她？”
扶风忽的怔住，眼看着三百年来都不曾如此失态的尉迟龙炎。
良久，龙炎慢慢抬手抚额，剧烈的心痛与狂怒让他的力量险些失控。
“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算是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下意识的，便问出了声。
“我……”尉迟龙炎想要说话，却忽然被一阵剧痛缠噬，只得紧咬下唇，竭力控制住自己爆发的力量。
“算了，还是老夫说罢。”阎王叹了口气，轻声道：“当年，千魂鬼姬跃入忘川之后，尉迟龙炎不顾天劫刚过力量未恢复，便冲到了老夫的阎王殿里，拼着砸了老夫的阎王殿，也要从忘川中抢出千魂残留的天魂，并将她送入人间轮回。只不过，他也因之而付出了代价。”
“是，什么代价？”扶风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却，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他这三百年里，究竟吃了多少苦？
“代价就是，龙炎修为几近全失，被强灌下孟婆汤，忘记了有关于千魂的一切。只不过，龙炎并非人类，孟婆汤的效力不足以洗去他的记忆，只会将之封印入脑中，”阎王轻轻叹息，回答：“从此以后，他便只记得拼命修炼，还有，自己在寻找着什么。愿望迫切，却全然想不起来，他要寻的，究竟是谁。三百年来，便是一直这样，茫然不知为何的走遍天界人间地府，寻寻觅觅，却懵然不知其缘由。”
“直到，找到她。”
“说来也巧合，千魂的转生，竟然，恰恰好便是那个救了他的人。是以，龙炎他即便是没有曾经的记忆，也会，本能的想要接近她。”
说到此处，扶风却是有些似懂非懂了。
“这么说的话，今天这位夏侯大小姐，就是千魂姐姐的转世了吗？可是，千魂姐姐的命魂不全，又是至阴，不是说，这等命格到了人间，都是天煞孤星，一生只能为奴为婢吗？为甚么，现在竟是成了个小姐？”
“不，不是她……”阎王刚想说话，龙炎便轻轻接口道。他的声音中依旧带着虚弱，却，多了几分平素没有的无力：“千魂的转世，是夏侯雪身边的小丫鬟流萤。”
说到这个名字，龙炎的声音中终是带了一丝哽咽。
“那一次，我不小心杀了夏侯雪，只得去阴间相寻。那时，阎王道流萤命格极阴，我才觉得有些怪异，就顺便看了一眼生死簿，看了之后才发现，这夏侯雪，便是流萤下一个克死的人。”
“你说什么？”扶风忽然怔住：“可是，这不是十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吗？”
“这话倒是没错，”尉迟龙炎微微点头，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他们主仆二人不曾将受伤的我救下，接下来的命运便是……夏侯雪在当天出外踏青之时为贼人所玷污，迫于无奈，只得以死明志，流萤……为救夏侯雪，被贼人所擒，数人一同，将她玩弄至死……”
“即使是，我的出现打断了命运的安排，夏侯雪，也最终逃不脱为流萤命格所克的结局，唯一的破解办法，便是，我娶她，是为逆天改命。这也是我后来恢复记忆之时，与阎王所做出的约定。”
听到这里，扶风终于捂住唇，发出一阵压抑的哽咽。
“我娶她，护她三世，令她不为这般天煞孤星的命格所累。如此，三世之后，流萤所造杀孽减轻，她的魂魄归于忘川之下，或可……令得千魂复生……”尉迟龙炎轻轻一叹，柔声道：“所以，这样想来，我便是为此而再修炼千年，又何妨！”
“可是，你直接将那个小丫鬟流萤给带去地府忘川，令她魂魄合一，不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吗？千魂姐姐还是会复生，你也能顺利成仙，乃至于再次见到她……”扶风说到后来，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是在，强迫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去死啊！甚至，死了之后，她的魂魄还只能永闭于忘川河底，不知要修行几世，才能重归一处。
“我做不到。”尉迟龙炎垂眸，轻声道：“我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面前死了一次，我实在做不到，再看她死去第二次。”
“如此，你懂了么？”龙炎垂眸看着跌坐在地，失神的扶风，轻声问道。
“我……”扶风讷讷不知该作何言语。
“扶风丫头，有些时候，你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事实真相。”阎王叹息道：“千魂那丫头就如我女儿一般，我又如何能忍心，看着她这般白白困锁于忘川河底？”
“可是，她……还会回来么？”扶风抬起头来，小声地问。
“她会的，一定。”龙炎道，语气中难得的恳切至极：“扶风，相信我，将来的一天，我定将还你一个如以往一般的千魂，再苦再难，我也会办到的。”
“如果，是这样，便好了……”扶风默默闭了眼，良久，低声请求道：“我能不能，随你去看看她的转世？”
“可以，”龙炎点了点头：“不过，你就这样跟着去，难免无法对夏侯府的客人们交代，还要委屈你暂且隐下身形。”
“没问题，只要能看到她……”扶风用力点头。
“好了，那我们便回去。”阎王颔首道：“夏侯府那边，也该等急了吧。”
此时，夏侯府花园之中。
宾客们依旧在低声讨论着李家公子那可怖的死状，好在，李小公子平素人品极差，众所周知，除了那些哭天喊地的李家人之外，却是有不少人觉得他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费尽心力的安抚好了保和堂李老板及其夫人，夏侯雪只觉得心神俱疲，转头便想去寻找流萤，令她泡上一杯她最为喜爱的西湖龙井，却不料，明明跟着尉迟龙炎一起前来的流萤，此刻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流萤这丫头，怎么关键时候就找不到人影了！”夏侯雪心中暗骂，却也还是迫于无奈，推开依旧好奇万分，不住询问的宾客众匆匆走到外围，一路走一路寻，这才在一棵树下看到了流萤，却只见她脸色惨白地蜷缩在树下，仿佛想起了一些令她极为痛苦的事情似的。
“流萤，流萤！”夏侯雪匆忙走上前去，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想唤回她的神智，却不料还不等她走进，便有另一个人闪身冲过来，抱起昏迷的流萤便向一旁小屋中冲去。
“别让人打扰她，事情不好！”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耳边就听到了尉迟龙炎难得带着紧张的声音。
等等，他这是，在紧张么？
夏侯雪一时间，竟是有些难以置信了。
她嫁与他许久，他却一直是那般温和的样子，笑容不多，却最是冷静淡泊不过。她本以为他本就是心如止水之妖，却不料，竟是在此时此刻，看到了他不管不顾，极为失态的样子。
那个人，真的是她所熟悉的尉迟龙炎么？夏侯雪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了，头痛地招呼起了渐次离去的宾客们。
这一次有人死在宴会上，只怕是，会对夏侯府的名声产生不小的影响了。
夏侯雪想到这里，便是一阵没来由的头痛。
而另一边，龙炎并着阎王飞快将流萤抱到最近的一间房里。
“姐姐，千魂姐！”待到四下无人之时，扶风亦现出了身形，急切地趴在床边呼唤着。
“先别吵到她，”阎王忽的发话，伸手挡住了扶风。
“这，这是怎么了？”扶风拉住阎王的小臂，连声问道。
“还不是你搞的这一摊子烂事请，”阎王没好气地将手臂挣出来：“要不是你用和当年一样的手段杀了那个什么李公子，这丫头还能这么早觉醒前世的记忆？”
“你是说，姐姐她，这是要想起从前事情了？”
“正是。”阎王道：“想来，她又要在梦境之中，被那些曾经的事情，再折磨一次了罢。”
尉迟龙炎双手紧攥，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了么？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着实太过令人憎恨，明知道她即将面对的记忆痛苦异常，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
或许，说到底，有些事情，终归是他犯错在先。
倘若他当年没有那样死皮赖脸地非要缠在她身边，后续的一切折磨纠葛，会不会，也就不会发生了？
***流萤只觉得颅中剧痛，仿佛有人将许多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强行塞入她脑海之中一般，令得她痛楚已极，背倚树干，强撑着自己不痛呼出声。
“流萤，流萤？”依稀听见夏侯雪渐渐迫近的声音，流萤却也无力再回应了。
感觉到有人伸出手来将她扶住，毫不吃力地抱了起来，她终是放任自己，沉入那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记忆中，一片空茫的漆黑，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有一袭白衣悄然闪现，唇角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向她招手。
那女子生得极美，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异常。那双清冽的眼睛微抬，顾盼间，粲若繁星。
流萤觉得，自己仿佛被这双眼睛吸引住了，伸出手来，想要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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